韩国的医疗危机再度升级。

韩国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为反对政府扩招医学生发起的“辞职潮”已持续一周，范围出现扩大迹象，一些医学毕业生甚至放弃聘用合同。政府数据显示，截至26日，韩国已有10034名实习和住院医生递交辞职报告，占全国实习和住院医生总数的约77%，其中9006人已经离岗。

韩国政府26日呼吁参加集体辞职行动的医生尽快返岗，承诺对在2月29日之前返岗者免予追责。行政安全部长官李祥敏26日在“辞职潮”应对会议上说，“考虑到事态严重性，政府发出最后呼吁”，敦促医生尽快返岗。依据韩国卫生部门说法，如果3月1日之前未按政府要求返岗，将面临行医执照吊销至少三个月等处罚。

据悉，随着“辞职潮”蔓延，韩国多家医院人手短缺、运转困难，政府已把全国医疗系统危机级别提升至最高级“严重”。据韩联社报道，受“辞职潮”影响，首都圈几家大医院把手术和诊疗量减半，同时安排已完成住院医培训、正接受专科培训的医生填补空缺。同时，韩国国防部开放军队医院，为民众提供医疗服务。

2022年3月22日，在韩国首尔，医务人员运送新冠患者至急救医疗中心。新华社/纽西斯通讯社

缘起

高校医学院扩招计划

引医生团体强烈反对

韩国政府本月早些时候宣布，为解决医生短缺问题，2025学年高校医学院招生规模将从现阶段的3058人增至5058人。据悉，自2006年以来，韩国每年招收医学生人数一直保持在3058人。扩招计划主要针对的是首都圈以外的医学院，目的是应对地方上的医生短缺。

这项扩招计划遭到医生团体和医学院学生强烈反对，称此举将引发过度医疗并使医保系统资金紧张。一些批评人士指出，医疗人员实际上是担忧扩招计划导致他们的收入减少。

韩国大韩医师协会25日在首尔召开紧急会议，要求政府撤回扩招医学生的计划。他们随后前往韩国总统办公室附近抗议，称扩招计划“不科学”，拒绝接受政府发出的返岗指令。

韩国总统尹锡悦办公室25日批评医生集体辞职的做法，称“世界上没有其他国家的医生会采取拿病患作人质的极端行为”。

总统办公室政策室长成太胤在一场记者会上说，政府不会按医生团体要求削减扩招名额。“我们原本打算扩招3000人以填补医生空缺，但政府考虑多重因素后现定为2000人。我们依然认为需要招这么多人。”

保健福祉部长官曹圭鸿说，政府已决定向该部门派遣检察官，为采取法律行动做准备。按韩国媒体说法，这恐进一步加剧医生与政府间的对立。

根据韩国相关法律，如果医生未按政府要求返岗，将面临禁止行医最多一年的处罚，情节严重者最高可被判3年监禁。对于被判监禁、延期宣判或缓刑的医生，其行医执照可被吊销。

韩国政府发布的数据显示，19日以来，全国已有近9000名医生辞职，超过1万名高校在读医学生集体申请休学，多家医院人手短缺、运转困难。韩国政府已将该国医疗系统危机级别提升至最高级“严重”。

据韩国保健福祉部(下称“福祉部”)消息，福祉部当天表示，以书面形式对全国100家医院进行检查的结果显示，截至当地时间23日19时，这些医院所属实习住院医生共10034人提交辞职报告，约占百家医院实习住院医生总数的80.5%。缺勤医生达9006人，约占72.3%。

据韩联社报道，韩国实习住院医生总数为1.3万多人，其中95%就职于上述百家医院。各家医院尚未受理这些辞职报告。

影响

医院推迟手术或拒绝接诊

有患者无法手术或致身亡

韩联社援引医界26日消息称，为应对集体离职所带来的影响，首尔主要大型医院将手术和诊疗日程减半，并充分利用专培医生和教授等人力以弥补空缺。但实习和住院医生集体辞职和缺勤造成的医疗服务空缺，仍在加剧医疗混乱。

面对大规模的医生罢工，韩国医院已经有一些病患受到影响。一些癌症和分娩手术已经出现取消或延后现象，还有部分医院以“没有实习生”为由，省略心电图等医疗检查。不过尚未爆发严重医疗危机。

据《东亚日报》报道，一名近期计划进行肺癌手术的患者家属表示，已被告知，由于医生罢工，手术无法进行。

“用患者的生命来要挟待遇，这是医生该做的事情吗？”这位患者的家属愤愤不平道。

据悉，截至23日下午6时，医界罢诊受害者举报中心收到新增举报共38件，包括医院推迟手术(31件)、拒绝接诊(3件)、取消诊疗预约(2件)、推迟住院(2件)。

韩联社消息称，本月23日，韩国大田市一名80多岁患者心跳骤停，在救护车移送过程中，急救人员用电话联系可接收病人的医院，但因医院无病床、无专业医疗人员、无法医治重症患者等理由，7家医院拒绝接收病人。待救护车最终抵达大田市一家大学医院急诊室时，患者已身亡。

韩国行政安全部长官李祥敏26日敦促参与集体行动的实习和住院医生正视当前情况的严重性，呼吁他们尽早返回岗位，并承诺医生们如能在本月29日之前返岗，政府将不追究责任。

大韩医师协会(医协)紧急对策委员会同日则表态强调继续与政府抗争。此前该委员会宣布将于3月3日举行全国医生总动员大会。(完)

随着“辞职潮”蔓延，韩国国防部开放军队医院，为民众提供医疗服务。国务总理韩德洙25日前往位于首尔以南的京畿道城南市一家军队医院，对军方医疗人员帮助减轻医疗负担表示感谢，同时慰问在那里接受救治的患者。

2022年3月11日在韩国首尔拍摄的急救医疗中心。新华社/纽西斯通讯社

政府

韩国政府为何拒绝让步？

给出最后期限准备采取法律行动

面对医疗界施压，韩国政府则选择“硬碰硬”，不仅拒绝让步，还准备对拒绝返岗的医生采取法律行动。

韩国总统尹锡悦办公室25日批评医生集体辞职的做法，称“没有其他国家的医生会采取拿病患作人质的极端行为”。

韩国保健福祉部长官曹圭鸿说，政府已决定向该部门派遣检察官，为采取法律行动做准备。

根据韩国法律，如果医生未按政府要求返岗，将面临禁止行医最多一年的处罚，情节严重者最高可被判3年监禁。对于被判监禁、延期宣判或缓刑的医生，其行医执照可被吊销。

26日，韩国政府还发出通牒，给辞职医生4天最后期限。

韩国行政安全部长官李祥敏当天敦促相关医生正视当前情况的严重性，呼吁他们尽早返回岗位，并承诺医生们如果能在本月29日之前返岗，政府将不追究责任。

为何韩国政府拒不让步？

韩国政府此前表示，之所以扩招医学生，主要是因为该国老龄化的加剧。数据显示，到2025年，韩国的老年人口占比将达到20%，到2035年将达到30%。如果维持现有规模，到2035年，韩国医生缺口将高达1.5万人。

另有分析指出，韩国政府此举也和国会选举临近有关。韩国定于4月10日举行国会选举，但根据最新民调，尹锡悦所属执政党国民力量党的支持率和反对党共同民主党不相上下，甚至略逊一筹。有分析认为，韩国政府希望医学院扩招能成为“加分项”，提振国民力量党选情。

此外，韩国民众对扩招计划的支持也给了政府决不妥协的底气。民调机构“盖洛普韩国”23日民调显示，近3/4受访者都对计划予以支持。与此同时，尹锡悦支持率也出现逆转，升至3个月来最高水平。

追问

医生群体为何不让扩招？

内卷严重加班是常态，少子化将使医疗需求萎缩

有分析指出，医生群体抵制扩招，有着实实在在的“利益分配”因素。私营医疗在韩国占据主导地位，在总体医疗需求不变的条件下，医生人数增加将意味着整体收入下降。而且政府和医学界对未来医疗需求的预期有着完全不同的侧重点。韩国政府指出，人口老龄化将使韩国在2035年面临1.5万人的医生缺口；但医生们则认为，少子化和人口下降将最终使医疗需求萎缩，出现医生“过剩”。

医生为何不让扩招？

扩招实际上是尹锡悦政府一揽子医改方案中的一部分。据韩国《中央日报》报道，尹锡悦政府计划投入10万亿韩元（约合人民币538亿元），向医疗系统20多年弊端进行“大开刀”，而扩大医学院招生规模、增加整体医生数量，是这一轮政府医改的核心。

医学院扩招的背后，是韩国医疗专业人才的缺口不小。

据路透社报道，2023年数据显示，韩国5200万人口当中，每千人仅有2.6名医生，不仅在发达国家中处于“垫底位置”，也远低于经济合作发展组织（OECD）成员国每千人3.7名医师的平均值。

这种医疗短缺在偏远地区更加严重。在忠清南道和全罗南道地区，每千人拥有医生数仅为0.49和0.47名。

医生少，任务就重。OECD的报告显示，韩国医生全年人均接诊患者数达6113名，居32个成员国之首，是OCED平均水平（人均接诊患者1788名）的3.4倍。韩国民众首次诊疗时长平均为4.3分钟，只有OECD平均水平的1/4（16.4分钟）。

韩国政府也多次表示，韩国医生人数与总人口的比例，是发达国家当中最低的一个。加上出生率垫底，人口老龄化加剧，韩国迫切需要更多医生。

但韩国医生们却有不同的看法。大部分医生和医生团体认为，韩国现有的医生已经足够了，扩招反而将激化同业间的竞争，徒增不必要的医疗，并造成医保的负担。

舆论指出，韩国很多医生不认同政府“医生短缺”的说法，其背后首要原因在于，他们不希望本就“内卷”的医生生存环境进一步恶化。此次参与集体辞职的医生以住院和实习医生为主。这些医生年纪较轻，收入不高，加班却是常态。

根据韩国实习医生协会数据，韩国实习和住院医生的每次值班时长为36小时，一周工作时长通常超过100小时。相比之下，美国实习医生值班时长通常不超过24小时，一周工作时长不到60小时。

此外，据韩国大学医院一名实习医生透露，他每月包括加班费在内的工资只有200万至400万韩元不等（约合1万至2万元人民币）。根据美国医学协会数据，美国第一年住院医的平均月收入大约为5000美元（约合人民币3.6万元）。

按理说，扩招医学生将有助于减轻医疗资源紧张，缓解年轻医生的工作压力，但这些医生认为，由于医疗资源分配不均，单纯增加医生人数并不能解决问题。

分析指出，很多医学生都会选择从事整容等高收益的医学工作，但急诊、儿科、产科、心血管科等关乎性命的科室却因为收入和付出不对等，人才不断流失。

不过，一些批评人士也指出，医疗人员实际上担忧的是，扩招计划将导致他们的收入减少。

舆论称，韩国私营医疗机构占医疗机构总数的95%以上。如果有更多同行从业，意味着会有更多人来“分这杯羹”。一些好不容易熬出头的医生也不愿放弃自己的既得利益。

医生团体谴责尹锡悦政府没有和他们协商，就蛮横地推行政策，呼吁政府不如先利用现有资源提高医疗费用，改善医生待遇，再考虑解决其他问题。

“并不是医生的人数少，而是待遇不好，还有总是要为各种处罚担惊受怕。”韩国大田市医师协会所属的10多名医生在执政党国民力量党大田市党部前高喊道。

风波

韩国医疗系统曾因人手不够崩溃

医生平均年薪近20万美元

这不是韩国第一次陷入类似的风波了。

2020年新冠疫情期间，韩国的医疗系统一度因人手不够而崩溃，彼时的文在寅政府也曾经推动医学院扩招计划。但实习医生与住院医生随即展开无限期罢工，历经2周后，由于许多手术取消、患者无法接受医疗等各种危机产生，导致韩国政府最终不得不妥协。

但是各种数据显示，就算放在发达国家中，韩国医生的待遇也非常好。

彭博社表示，虽然韩国每1000人仅有2.6名医生，在发达国家中排名垫底，但医生薪资与本国平均薪资的比率却是OECD成员国中最高的。

韩国保健福祉部和OECD的数据显示，2020年，在韩国医疗机构领取工资的医生，年平均工资收入为19.5463万美元(约合人民币137万元)。这一数据远远超过了欧洲的德国（18.7703万美元）、法国（9.8993万美元）以及OECD成员国的平均值（10.8482万美元）。

韩国医生收入平均增长率也十分不错。2011~2021年，在OECD国家，一般科室和专科医生的平均增长率均为1.8%。但韩国的增长率显然更高，一般科室医生为2.6%，专科医生为2.8%。

医生收入高，但是人数实在是少。如果仅看首都的数据，韩国首尔每1000人的医生数为2.73人，相比之下，发达地区诸如美国华盛顿特区为6.56人，德国汉堡达到了6.40人。即便是土耳其安卡拉(3.67人)、墨西哥墨西哥城(3.03人)的医生数量，也比韩国首尔多。

韩国民意也大多认为应该增加医生数量。据韩国盖洛普2月16日公布的民调结果，赞成医学院扩招的意见占76%，大幅高于回答“医学院扩招的负面因素更多”的比例（16%）。在韩国保健医疗工会于去年年底的进行调查中，赞成意见也一度达到了89.3%。

韩国一些媒体表示，随着人口老龄化加剧，日本、德国、英国等主要发达国家都在持续进行医学院扩招，但只有韩国的医生们在集体阻挠。

“韩国的医学院从1998年之后就再没有进行过扩招。但在此期间，由于老龄化及地方必要医疗出现空白而导致太多国民遭受痛苦，甚至有一些人失去了生命。不能再因为医生们的利己主义行为而一再推迟亟待解决的韩国社会问题了。”《韩民族日报》指出。

面对多次无法拿下的困局，此次韩国政府并不想妥协。

韩国总统尹锡悦直言“医疗界斗不过国民的”，本届政府不会像前届政府那样放任医疗界的集体行动。韩国国务总理韩德洙也发声表示：“将毫不动摇地完成医疗改革”，呼吁医生“请务必守护在医疗现场和患者身边”。

大韩医师协会则指出：“若医学生和实习、住院医生基于自由意志采取的行动遭到处罚，政府将面临不可逆转的医疗大灾难”。该协会表示，将举行集会支持医生们，但尚未决定是否加入罢工行列。

综合：黄亚岚

来源：新华社、北京日报、时代周报、经济参考报、环球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