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视窗是诚信为本,市场在变,我们的诚信永远不变...
练江污染最突出的谷饶溪目前已不再黑臭。
当地许多村庄正在铺设污水管网。
目前练江每条支流都有专人打捞垃圾。
12月3日,练江海门湾桥闸处水色碧蓝。
一年多以前,练江若干段的水“像酱油”、“像墨汁”,漂满水葫芦的水面“远看像草原”。如今,练江入海口的江滩边常住着几只白鹭,龙舟竞渡的场景时隔多年重现。
练江是广东潮汕地区的“母亲河”,此前已有20余年的“黑历史”,因为“看不到变好的希望”,其污染程度一度让当地环保部门放弃整治。然而,短短一年多的时间,练江治水的进展好像坐上了火箭,从污染典型变成了治污模范。
练江治水,汕头可谓“举全市之力”。政府增加上百亿财政资金投入,当地支柱产业之一的印染企业忍受阵痛,500多个村子的居民齐心协力,汕头市委书记、市长亲身住到了臭水边。
当地官员、企业、百姓都将练江的转变归因于中央环保督察的推动。“事实证明,只要下了决心,就没有干不成的事。”数位官员都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中央环保督察如何改变当地生态环境,练江堪称模范观察样本之一。
练江污染程度曾让督察组“震惊”
2016年11月,第一轮中央环保督察将练江流域污染问题作为督察重点,中央第四环保督察组副组长、生态环境部副部长翟青带队来到汕头。
练江污染欠账已有20余年的历史,曾是广东乃至全国污染最严重的河流之一。督察组发现,练江治理计划年年落空,本应于2015年底建成的几大治水基础工程无一建成,汕头各级党政领导对治水工作情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督察组确定了14个汕头市需要整改的项目,包括在潮阳区和潮南区建设两个纺织印染中心、两个垃圾焚烧发电厂以及10个污水处理厂。
“练江的问题不解决,督察组会盯下去的。”翟青撂下一句话。
翟青说到做到,2018年6月,在第一轮环保督察整改情况“回头看”时,他时隔一年半再次来到练江,然而眼前的场景让他“震惊”。
在汕头市潮阳区和平镇,潮汕“下山虎”传统民居建筑风格显得古朴又华丽,与之不和谐的是,村前的练江河水却又黑又臭,流淌起来像浓稠的墨汁,江上漂着死鱼,从村子里排出的污水正缓缓流入河中。
沿着练江,翟青一行又检查了几个河段,发现几乎条条黑臭,垃圾任意丢弃、填埋的情景随处可见。这种情景,与一年半前几乎没有变化。督察组经过逐个核查,发现此前提出的14个整改项目无一按照要求完成。
生态环境部发文批评汕头市时标题甚至使用了“震惊”一词——《治污光说不练,问题依然如故 汕头市对督察整改的漠视程度令人震惊》,称“有关区县、有关部门对中央环保督察整改工作的漠视程度令人震惊”。
市委书记、市长住在臭水边
2018年6月15日,翟青一行在“回头看”督察时,汕头市市长郑剑戈等当地官员也在现场。第二天一早,督察组便与汕头市几套班子领导召开座谈会。
据旁听者回忆,会议的气氛非常严肃。“从没见过那样的场面。”“开完会所有人都蒙了。”
“来看了之后,我感觉没有什么变化,问题依然非常严重。”翟青说。他建议,汕头市党政领导住到臭水边,与老百姓居住在一起,直到水不黑不臭。“你们也给我留一间房,我来了之后也住到那去。”
汕头市领导班子当即采纳了翟青的建议,后来决定练江的15条重要支流每条都派市领导驻点包干,制定专项整治方案。
6月22日晚,翟青提议后不到一周,郑剑戈率先到了练江污染最突出、整治难度最大的官田水(谷饶溪)驻点办公。
谷饶溪驻点原是当地村庄的老年人活动中心,距离岸边仅有3米。郑剑戈所住的小屋只有七八平方米,陈设简陋。房间的窗户正对着河,黑臭水体和岸边的垃圾一览无余。若打开窗户,刺鼻的臭味熏得人受不了。
郑剑戈等人当晚在谷饶镇召开了民主生活会,讨论该段支流的整治方案,会议一直开到了次日凌晨1点多,结束后郑剑戈就睡在了那里。此后的攻坚阶段,他几乎每周都会在驻点住上一晚。
其他人也不例外。汕头市委书记马文田今年5月7日被调到汕头,第二天他就独自一人到练江暗访,事先跟谁都没打招呼。
一星期后,马文田也跑到他包干的峡山大溪边驻点办公。当天的驻点工作日志记载,马文田称,“要进一步增强责任感和紧迫感”。
据汕头市政府统计,截至今年11月底,市领导班子带头驻点居住达193人次。
汕头市委书记马文田、市长郑剑戈被当地官员称为“两位治水专家”。马文田此前在广州担任副市长,分管市生态环境局、市海洋局等,在治水方面经验丰富;郑剑戈对练江治污事事亲为,对污水管网、纺织印染中心建设进展,甚至COD、氨氮、总磷等监测点水质指标都了如指掌。
从百万到百亿财政资金投入
练江污染20多年的历史欠账,离不开大量真金白银的投入。
广东省生态环境保护督察办公室主任赖海滨称,很长一段时间里,从政府官员到当地百姓,一些人认为练江“没法治”“没必要治”,甚至想放弃治理。
“过去没钱投,不敢投,不愿投。”郑剑戈说。汕头最大的两个区潮阳区和潮南区每年可支配的财政收入加起来只有40多亿元,而汕头市政府预估,治污总共要投入数百亿元。“即使这些钱投进去了,练江就真能治好吗?谁都不敢保证。”
督察组发现,2014-2018年,汕头市环保投入仅占财政支出的0.2%,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2017年,汕头市的对练江治理的财政投入仅为600万元。
第一轮中央环保督察“回头看”以后,该情况有了根本转变。据介绍,2018年6月16日以来,练江整治新增投入122.95亿元。目前在建的项目工程总投资额239亿元,截至今年11月底工程已完成88%。
从“没钱投”到“投巨资”,钱从哪来?汕头市政府公布的数据显示,在一系列工程建设中,10个污水处理厂二期及配套管网项目超总投资额的一半,共127亿元。广东省政府对二期配套管网项目提供了80%的财政支持。此外,除了汕头市约27.6亿元的财政投入,政府还发动区县、镇村自行筹集资金,以及采用BOT模式(政府特许私人机构筹集资金)等。
“如果你真干事,老百姓就会认可”
地处华南的汕头雨水频繁,每遇降雨,练江的水质就急转直下。据介绍,造成该情况的原因是生活污水混着雨水一起流入河中,造成污染。
据统计,生活污水在练江污染成因中占比约30%。10个污水处理厂及其配套管网正是为了解决此问题。村民排放的生活污水可直接顺污水管道排至污水处理厂,从而使雨水与污水分流,达到源头截污的效果。
雨污分流工程涉及到1000多个村子每家每户住宅的改造,部分还涉及到拆迁安置,难度可想而知。
但汕头市的工作并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在市长包办的谷饶溪,仅用了5天,62户拆违工作就全部完成。
汕头市副市长李宇认为,之所以群众工作进展顺利,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看到了政府工作的决心,而不是做做样子,应付检查。“如果你是真干事的,老百姓就会认可。”
一条不臭的河流也是周边居民的切实利益。70岁的潮阳区和平镇林昆上村村民陈迎辉小时候经常在村前的河里游泳,在他的印象里,从20多年前开始,河流上游有了工厂、畜禽养殖场,水也越来越黑,越来越臭。“之前没想过臭水能变好,现在真的很高兴。”
据介绍,汕头市共有1157个自然村,截至今年11月21日,已有440个村开展雨污分流工程建设,共接通1.4万多户。
印染企业“捉迷藏”游戏结束
练江治理公认最棘手、最难啃的三大山头,除了上述10个污水处理厂及其配套管网,还有2个垃圾焚烧发电厂和2个印染园区项目建设。
汕头市曾长期面临垃圾围城之苦。当地人多地少,人口密度是广州的8倍,而且基础设施曾严重落后,已有的垃圾处理工程无法消化庞大的垃圾数量,导致垃圾只能倾倒在它们本不该出现的地方。
据公开报道,去年6月,督察组现场发现,练江部分河段成了天然垃圾场。在官田水附近,翟青一行发现一条新铺的土路,他当即要求挖开看看,几锨下去,生活垃圾、工业垃圾等各种垃圾尽显。初步估算,100多米的土路至少埋着200吨垃圾。
为解决垃圾处理问题,潮阳区、潮南区两座生活垃圾焚烧发电厂(一期)现已建成并投入使用,处理量分别达1500吨/日、1000吨/日,生活垃圾得以实现日产日清。同时,二期的建设工作也在推进中。
据当地统计,生活污水、生活垃圾对练江水质的污染各“贡献”30%左右,另外40%便来源于工业。
“你身上穿的每件内衣,都有可能产自汕头。”汕头市生态环境局局长周昭勇介绍,内衣制造业是汕头的支柱产业之一,当地走出了曼妮芬等高端内衣品牌。在内衣制造的产业链中,印染是关键一环,也是产生污染最多的一环。
当地一家中等规模的印染企业老板钟进丰告诉南都记者,过去为减少生产成本,印染企业大多都会偷排污水。对政府来说,也很难有效地监管,分散在城区各地的印染企业常与执法人员玩“捉迷藏”,想方设法偷偷排放。
然而,现在偷排的现象或将得到彻底遏制。汕头市政府规定,所有印染企业必须迁入潮南区纺织印染环保综合处理中心,由政府统一监管,不进园区的企业不得生产。政府会为入园企业购置生产设备提供30%的补贴。
印染中心管理办公室主任陈松湖介绍,园区占地面积3750亩,配套设施包括厂房、污水处理厂、热电联供工程、引水工程等。按照规划,企业可以买地自建厂房,也可以迁入统一建造的通用厂房。污水处理厂确保处理后的污水稳定达标排放。热电联产项目使用中水作为生产用水,生产废水经处理达标后再次利用,全部回用不外排。
截至目前,印染中心已基本建成,已有数十家企业进园安装生产设备。
搬进印染中心对企业有何影响?钟进丰算了一笔账,虽然因搬迁暂时停产近一年感觉“很痛苦”,但因为升级了生产设备,未来正式生产后单位产值或将翻三倍。“使用老旧设备,染一吨布需要排放100-130吨水,购置新的设备后,只需要排放30吨左右,其中一部分还能回用。”
钟进丰称,他买地、购置设备等总投入已达1亿元,有信心在3-5年内回本。“设备升级后,产品的质量提高了,市场竞争力也更强了。”
压力曾让市长“腰都挺不起来”
12月3日,练江海门湾桥闸处河水碧蓝,几只白鹭在不远处歇息。再向南2公里,全长71.1公里的练江便将汇入南海。
监测数据显示,10月、11月连续两个月,海门湾桥闸国考断面的水质均达到Ⅴ类标准,按照这个趋势下去,“12月当月水质达到Ⅴ类标准”的年度目标将实现。
“无论是地方党委政府还是当地企业百姓,保护环境的责任意识和主体意识都有了很大转变。我认为这是中央环保督察给练江整治带来的最根本变化。”广东省生态环境保护督察办公室主任赖海滨称。
“只要下了决心,就没有干不成的事。”这句话被汕头市多位官员反复提及。他们都认为,促使他们下定决心的,正是中央环保督察。
第一轮中央环保督查从2016年11月正式启动,两年内覆盖全国。“中央”两字可见其分量:督察发现的重大问题要向中央报告,督察结果要向中央组织部移送。业界人士认为,与以往“督企”不同,中央环保督察更强调“督政”,督察组的反馈意见会成为被督察地官员考核评价任免的重要依据。
2018年“回头看”结束后,汕头市部分官员、练江各级河长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分。郑剑戈坦言,练江治污是工作以来遇到的最大压力,“压得腰都挺不起来”。
避免整治“一阵风”
在中央环保督察带来的压力下,练江整治得以在短时间内取得重大进展。然而,督察不是长久之策,如何避免练江整治成为“一阵风”,也是汕头市官员正在考虑的问题。
汕头市提出“打持久战”,制定五项专项行动方案,包括常态化向社会购买清理河道垃圾服务、生活垃圾收运体系,建立环境执法常态机制等。
目前练江每条支流都有专人打捞垃圾。
“要意识到,练江治理目前只是取得了初步的成效,稳固水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生态环境部华南环境科学研究所水环境研究中心主任曾凡棠说。在他看来,下一步要建立治水的长效机制。
曾凡棠建议,对于工业用水,应建立水电数据监测机制,若企业排水出现异常行为,可迅速发现并检查;对于生活污水,目前汕头市管网供水率不足50%,未来应进一步提高使用效率。
“人为干预只能让水质达到Ⅴ类标准,想进一步提升还是要依靠自然的力量。”曾凡棠称,仅靠污水处理厂、垃圾焚烧发电厂等工程无法让水质达到更好的标准,下一步还应进行流域内生态修复,这样才能保证练江“长治久清”。
今年下半年,第二轮中央环保督察正式启动,将在全国刮起新一轮环保风暴。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王灿发认为,中央环保督察也应建立长效机制。据悉,目前中央环保督察制度来源于中央深改组2015年审议通过的《环保督察方案(试行)》。王灿发称,该文件法律依据效力低,需要尽快完善相关立法。
王灿发建议,相关立法应从督察机构设置、督察程序、督察频率、督察结果反馈等方面作出规定,使督察机制规范化、常态化。
采写/摄影:见习记者 林方舟 发自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