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环保风波悄然席卷了西安的广告会展业。

环保风波

这几日，因为公司要订一些宣传册和展板的缘故，我在北郊的一处标识广告市场询了一圈价。像这样聚积在一处的轻工业市场在西安并不少见。外地口音的店主很麻利地估算出价格，一边感慨，最近环保查得紧，只能晚上偷偷干。活儿出得可能慢点，没办法，一边调侃“环保大概缺钱花了。”

起先是听一位在南郊做展览木质结构搭建的朋友抱怨，说他7月份刚回来，厂长就告诉说厂子已经被环保查封。“问题是也没有出台什么标准或者规则，符合什么标准就可以干，现在就直接不让房东租给我们房子。”朋友想不通，嘀咕说我们这个污染能有多大。

另一个做标识设计的朋友也将公司搬到别的地方，公司新近接了不少业务，正忙得不可开交，害怕被波及。“虽然有烤漆房，但万一人家说这不符合标准直接关了，损失可不小。”

忙于生计的小企业主多半没时间反应，就被卷入环保局的这场“散乱污”的专项整治活动。在《西安日报》发布的最新消息里，“今年以来，我市加大‘散乱污’企业整治力度，摸排登记在册‘散乱污’企业11497户。”

搜了一下《西安市2018年“铁腕治霾·保卫蓝天”“散乱污企业整治专项方案”》，文件中对“散乱污”企业的整治方案有两条：一是清理取缔类；二是关停整治类。在关停整治类里有一条原则是“先关停、后治理”，并给出了时间节点：在2018年8月30日前自行停产停业。

也就是说，凡是被纳入“散乱污”名单里的企业，这段时间都要关停。

没有退路

广告会展行业，并不算国计民生的重要行业，但却在我们生活中处处可见，比如日常所见的海报、招贴、展架、横幅、传单、灯箱、招牌、门匾等，都包含在内，这个行业一般服务于企业商户，属于商务服务业。上游是广告创意、设计等产业，下游是制造加工业。越是经济活动繁荣、商务活动频繁的地方，广告会展的需求也就更多一些，尤其是第三产业的晴雨表。

比如在西安会展中心一带，就衍生出许多会展服务行业的链条。从上游的会议展览、策划组织，到设计、会展服务再到下游的加工施工，会形成一个产业链。会展中心每年200多场的展会，都依托这些小企业来搭建。

但最近再接到这些会展的单子时，他们就很为难，已经接了的只能在晚上偷偷动工，新来的单子不敢接。下游整个被要求搬离到远离市区的工业园区。“可工业园区人家招的是西瓜，看不上我们这些小芝麻。”

在西安，90%以上的广告、标识、会展服务类企业都属于小微企业，这类企业在加工作业时有喷绘、烤漆等释放出有害气体，因此被列入重点整治行业。除此之外还有家具制造、有色金属加工等行业也在整治范围内。

▲整治“散乱污”企业。图 | 三秦报

只有数量极少的几个大的广告公司能够达到环评标准，在西安，这个比例不会超过5%。也就是说，绝大多数广告会展标识之类的印刷加工企业，年产值在10万-500万左右的均有，都面临被整治的问题。“有时候，反而是那些没有工商登记的厂子还能躲过去，因为工商查不到他们。”

前一刻还是工商业活力细胞的市场主体，转个身又成了“散乱污”，这些带着“污染”原罪的小企业主很受伤。有小企业主说：“如果能给我们一些引导，让人知道怎么做。或者不要这么快，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至少能好一点。”

请第三方环评条件苛刻且价格太高，进工业园区门槛高，这些小企业主的境况很为难。

“散乱污”标准之惑

说环保局没有标准，其实并不准确。一个企业被定义为“散乱污”，必然要能够得上“散乱污”的标准。

在《西安市2018年“铁腕治霾·保卫蓝天”“散乱污”企业整治专项方案》里，有明确的对“散乱污”企业的界定标准：

这个标准，理论上是与生态环境部的下发文件相吻合的，但具体到执行上，各地略有不同，比如郑州、成都两地。

这是一份郑州市高新区管委会在去年整治“散乱污”企业时的方案细节：

郑州的整治方案里采取了“分类整治”的办法，方案中针对有无工商注册登记，环保手续是否不全，整改是否不到位等不同情况，采取了相应的处置办法。

其中还有一条“对符合国家产业政策、环境影响小、纳入建设项目环评豁免名录的已建成项目，实行豁免管理”，最严厉的“坚决停产并取缔到位”的处置是下策。

这是成都在整治散乱污企业时的文件细节，同样有“对不属于依法关闭类，且对环境污染小，通过环保、安全等整改可以达到相关标准的企业……可恢复正常生产”，以及“积极创造条件，鼓励其调迁进入工业园区进行生产经营”这样的表述。

在之后的新闻里，成都市还有相应的善后扶持就业措施。

对比西安“散乱污”企业的整治标准，更多地注重整治的力度，而忽视分类治理的细节。

西安市全面摸排“散乱污”企业自今年6月启动，方案形成的时间是8月8日。

即便文件正式公布在网上的时间晚于下发给执行单位的时间，这些短时间内被划入“散乱污”名单，短时间内被清理、关停整治的小企业，直观的感受只有“仓促”，也就是文章开头处在上下游各自行业的小企业主的感受。

一位被关停的小企业主曾致电环保部门，询问整改的标准是什么时。工作人员很耐心地答复说：“一般情况下会由环保部门要求的第三方环评机构重新评估，完成后再申请开工，快得话一星期左右就好了。”并叮嘱说，“一定要询问区级环保的人，不要自行去买设备，万一不合规白花钱。”将所有的解释交给第三方环评机构。

一点反思

在日益严峻的空气污染形势下，在环保督察的视察之下，西安催生了“铁腕”环保举措。根据相关文件显示，这次整治活动绝不是一些小企业主片面认为的针锋相对，而是从产业结构、能源结构以及城市表里内外一系列的治霾举措。因环境污染的紧迫感而必须做出改变，这些初衷并无不当。

▲铁腕治霾宣传车。图 | 三秦报

然而正如《新京报》在其社论《地方治污“一刀切”是人为制造矛盾》中所质问的一样：

地方既有强大的治理决心，那么之前为何无作为？为什么不在督察进驻之前精准施策，采取循序渐进的管控措施，引导企业实现转型？督察的目的是督促地方实现良性治理，但任何治理的前提必须依法依规，不分青红皂白，对环保达标企业一并限电停产，有碍市场公平竞争，本身也属于执法犯法。

环境的治理与保护，需要的是专业审慎的态度，而不是靠“一刀切”的粗放整治替代常态化的分类引导治理。以至于将环保机构和小微企业放在对立的角度上，在环保大趋势已经成为许多人的共识的前提下。况且，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促使这些小加工厂转移到更隐蔽的地点，两下都会“心累”。

工商部门的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西安市新登记各类市场主体21.9万户，以个体工商户和私营企业占比最多，达到96%左右，租赁和商务服务业体量并不小。西安并不算是工商业基础发达的城市，如何妥善对待这些尚在幼苗期的中小微企业，还需要认真思量。

会展行业的小企业主还在想办法完成已经接下的客户单子，即将在会展中心举办的展会眼看就要到截止时间了，靠着偷偷在晚上赶工，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上。巧的是，会展中心的客户也多半来自其他的政府职能部门。

无奈之下，只能说一句，“最近环保查得紧”。